魏则西走后三年留下的人还在用力地活着

放大字体  缩小字体 2020-01-03 19:40:11 作者:责任编辑NO。卢泓钢0469浏览次数:9782  

  【编者按】

  “除非经由回想之路,人不能抵达纵深”。

  这句政治家的名言提示咱们,人活在时刻的河流中,要了解现在,要从了解曩昔开端,而曩昔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未来。仅仅,一块礁石、一处险滩、一波洪水都或许是命运翻转的要素。

  那些由于某起作业、某个人物、某次意外成为新闻主角的普通人,又会走向何方?那些被凌辱与被危害的,是否得到救赎?那些在风中飘的答案找到了吗?

  汹涌人物拓荒“回访”专栏,期望在更长的时刻跨度里,留下他们的生命印记。

  他们,也是咱们。

  “妈,我走往后,你们必定要想办法再要一个孩子。”

  2016年4月11日,魏则西躺在咸阳的家中,悬挂的氧气瓶维系他弱小的呼吸。天黑,他让爸爸妈妈关掉手机关上门,一家人聊了几个小时。

  这个饱尝癌症摧残的青年在次日清晨离开了人世,留下关于“人道最大之恶”的叩问。

  三年之后,魏则西的遗愿完成了。2019年中秋节的前一天,“魏则西爸爸妈妈经过试管婴儿手术重获一子”的音讯传遍了互联网,这个满是创伤的家庭等来了少许宽慰。

  但就像逝去亲人留下的长久惋惜,那些直接或间接地卷进这场风云的人们,还在承受连绵的伤痛和不安。他们忧虑被忘记,也在尽力地活下去。

  故去

  魏则西被安葬在陕西咸阳的一处公墓内。从路口走到墓园正门约有200米,脚下是一条细长垂直的水泥路,隔绝了马路上的尘嚣。

  石碑坐落墓园左边一处清静清幽的园子里,四周草木旺盛,正面铭刻着“爱子魏则西”的字样。

魏则西的石碑 汹涌新闻记者 沈文迪 图

  1994年出世的魏则西在20岁时被查出患有滑膜肉瘤。求医期间,他曾在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承受生物免疫疗法(DC-CIK),未见效果,还贻误了医治机遇,终究早逝。

  石碑跋文录了他时刻短的终身—— “西安电子科技大学,德才兼备,经史子集,了然于胸,谈笑之间,代码写就。”

  在旧日同学的形象里,魏则西是一个“为未来而活”的人,愿望考上美国麻省理工学院,进入硅谷,成为计算机范畴的“大神”。

  可是,他在旧韶光里故去。“假设你还活着,这会或许现已在美国了吧?”一位网友在魏则西的微博下留言道。

  在魏则西的母校西安电子科技大学,每一栋教学楼都显得庄严威严,背着书包的学生脚步仓促,收支各自的实验室。魏则西的同学们结业后各奔东西,辅导员也转至其他校园。关于他的回想正日渐远去。

魏则西从前地点的学院 汹涌新闻记者 沈文迪 图

  “形象变得含糊。”魏则西旧日的班长杨小天(化名)说。但他总记住,第一次见到魏则西的景象,很亲热,一点点没有生疏的感觉。其时,魏则西因病休学一年后从头入学,杨小天帮他办理手续。魏则西奉告杨小天,休学期间,他还在写数据结构的程序。

  后来回想起来,杨小天才了解,魏则西为什么那么活跃吃苦。大约阅历了一场大病,他更感到时刻名贵,想尽力捉住眼下的东西。

魏则西的笔记 图来自网络

  重生

  坐落咸阳的西北方地区棉一厂,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,是新中国第一家公营棉纺织厂,从前鼎盛一时。

  现在,富贵落尽。从老旧的家族院正面进去,是一条直通究竟的水泥路,生锈发黑的暖气管道在半空中犬牙交错。

  居民楼摆放在路途右侧,魏则西家的老房子是最深处的一栋。1994年2月18日,大年初九,他出世在这儿。25年后,小区里的人现已不大记住这个孩子的姓名,但一提起魏海全的外号,他们都想起来了。

  “这个孩子从小就爱学习,不要大人操心,不像别人家的那么狡猾。” 一位70多岁的白叟在单元楼下回想道。

  她并不清楚则西抱病的事,“那或许是他们搬走之后了吧。”她也不知道魏则西有了弟弟的音讯,“哦,这样啊,那太好了。”

  外人一句轻描淡写的祝愿,魏海全配偶听来或许会悲喜交集。

  失掉独子魏则西的那一年年末,魏海全的妻子开端吃中药调度身体,她双侧的输卵管现已堵住,天然生育期望迷茫。在当地妇产科医院,再也找不到比她年岁更大的妇女了。

  配偶俩开端测验试管婴儿,“假设老天爷赐一个,咱们就留下。”魏海全此前承受媒体采访时说道。

  第一次取卵之前,他给妻子连打了9天促排针,每天打6支。为了让药力充分地进入身体,他们一遍遍地按摩、热敷,期望都寄予在这小小的卵泡上。

魏则西爸爸妈妈。网络图

  3次取卵,得到5个卵泡,构成2个健康的胚胎后,终究移植仍是未能成功。

  魏海全和妻子不得不敞开新一轮的备孕,一年后,总算等来了重生命。魏海全说,这是老天在眷顾他们,重生儿带来“笑声和期望”。

  曩昔三年,他们配偶无法淡忘丧子之痛。

  “母亲简直每天都把魏则西的相片拿出来翻一遍……她流着眼泪,对着相片上笑吟吟的魏则西絮絮不休地说话,一面还开着儿子生前的手机录音,辗转反侧地播放着那一小段魏则西关于医治计划的语音备忘录。”《每日人物》的一篇报导写道。

  现在,他们搬离了老家族院。新入住的是一幢崭新的小区,小区空位摆放着几张乒乓球台,每到周末都有白叟带着孩子过来练球,有人推着婴儿车在一旁围观、闲谈,轻松惬意的姿态。

  这是否也会成为魏海全夫妻往后的日常?

魏海全夫妻地点的小区 汹涌新闻记者 沈文迪 图

  被忘记

  魏则西走后一个月,她的母亲接到一通电话,对方自称是癌症患者家族,“你们得了那么多赔款,给咱们一点嘛,咱们没钱看病”,他在电话里说。

  “谁给咱们一分钱了?”魏母气得挂断了电话。他们其时不只没有正真取得补偿,也没有收到抱愧。

  没有比及抱愧的,还有许多跟魏则西相同被诱导承受DC-CIK疗法的患者。

  “三年半了,你是第一个(关于生物疗法后续)给我打电话的人。”37岁的河北邯郸人崔鹏(化名)对汹涌新闻记者慨叹道。他的母亲2015年11月10日逝世,两个月前,她曾在武警二院承受过生物疗法。

  回想起来,崔鹏觉得母亲走得冤。

  1999年,崔鹏初中结业,母亲被查出罹患非霍奇金淋巴瘤,医生奉告时日无多,但母亲仍旧陪同了他十多年。真实困扰母亲的,是放化疗后呈现的肝硬化腹水症状。

  胀大的积液把她衰弱的身体撑得鼓鼓的,连睡觉都不能平躺。每两个月,她就要去医院抽取腹中的积液,针头扎得鳞次栉比,每次花费一万多元。

  这期间,母亲不断在网上寻医问药,直到2015年夏天,她留意到了一种叫“生物免疫医治”的疗法。也是经过百度,她联络到北京武警二院的医生郭跃生,在网页自带的谈天窗口里,对方向她“科普”什么是生物疗法,并表明“治好率高达94%”。

  母亲问询儿子的意思,但崔鹏也是第一次传闻。他私下里上网去搜,一看“医院是正规的部队医院,医生还上过央视,应该挺靠谱吧?”崔鹏没有盼望母亲能完全治好,凡是能让她减轻一些苦楚的法子就值得一试。

  崔鹏了解母亲的心境:想给他多带几年孩子,减轻点家里的担负。看上去十分奇特的“生物疗法”点着了她的期望。

  崔母自己曾是护士长,她觉得这个郭医生的话理论上说得通,母子俩很快便坐上了去北京的动车。

  在武警二院,他们见到的第一个医生叫李志亮,“瘦瘦的高高的,戴着金丝眼镜,穿戴戎衣”,李也是魏则西其时的医生。随后,他们又在二楼见到了郭跃生,身穿白大褂,内搭军绿色衬衣和深绿色领带,和电视上的形象一模相同。

  郭跃生给了他们一本《肿瘤生物技能病例集》,书中夹了一张光盘,上面写着“多细胞生物医治”、“科技之光”、“治好肿瘤的期望”,以及大大小小电视台的台标。

李志亮主编的书本 受访者供图武警二院赠送的光盘 受访者供图

  和从前谈到的“治好”不同,此刻郭跃生称,承受生物医治后,崔母的肝硬化确保3-5年不会复发。

  崔母当天就在医院办理了住院,并于第二天抽血用于细胞培育。根据医治计划,几天后崔母将承受手术,把培育好的细胞从大腿动脉输向病灶器官,从而发挥效果。

  整个进程花费4万多元,历时十多天,晚上崔鹏就睡在医院走廊里,等候天明。

  他没有想到,两个月后,等来的是母亲的“不辞而别”。

  “我不服”

  逝世的前一晚,崔母对儿子说自己很冷,无论是喝热水仍是吃药都不管用。救助车把人直接送进了抢救室,之后再也没有醒来。

  医生开端剖析崔母的死因是,多器官衰竭,详细原因需求做尸检。崔鹏拒绝了,他说不想母亲再挨刀遭受痛苦。他也没有奉告医生,母亲做过生物医治,假设没有这次意外,半年后,他们还计划去武警二院复查。

  崔母身后的第二年,魏则西的作业披露了出来,崔鹏傻了眼,“浑身都凉了”。他问自己,我是不是被骗了?

  崔鹏当即就买票去了北京。其时,武警二院的大门现已被封闭,只留下一个人进出的通道,有人看守。看到这景象,崔鹏僵在那,不知道何去何从。

从前热烈的武警二院现在门前萧瑟 李思捷 图

  中国军网发布的音讯显现,武警二院于2016年5月4日起全面停业整顿;5月9日晚,由国家卫计委等部分组成的调查组称,武警二院存在科室违规协作、发布虚伪信息和医疗广告误导患者等问题,对涉嫌违法犯罪的医务人员移交司法机关处理。

  但崔鹏还想要个说法,哪怕是一句抱愧。两个月后,他带着母亲的病历又一次来到武警二院,在邻近一处办公室做了挂号。一位作业人员对他说,这个事还要等,回头有音讯打电话给你。

  “这一晃三年了,什么都没有。”崔鹏说完,缄默沉静好久。

  那一年里,他屡次往复于邯郸和北京,海淀区法院门口的律师事务所他都咨询过,但得到的回复大体一致,这个案件打不了。

  其间一位律师都提笔预备记载他的状况,但犹疑了一下又放下了笔。“年轻人,回去上班吧,你妈这个作业来找的人挺多的,比你花钱多的人也有,可是这个官司是个消耗战,就算赢了也不划算。”

  后来崔鹏在律师的主张下来到调停部分,仍然是挂号、等电话。他也试过把自己阅历发上微博,但信息总是发不出去。

  整个2016年,崔鹏过得极为困难。那是失掉母亲的第一年,从那时起,他再也没去过大姨家,由于母亲和大姨长得很像,他看到大姨就会掉眼泪。

  下半年,他丢掉了轿车4S店司理的作业。在去北京看病之前,他买了新房,借款还了一半,现在新房也卖了,他和父亲、妻儿挤在60平方米的老房子里,至今还欠着银行几万元。

  争议“免疫疗法”

  从前人山人海的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,现在门庭萧瑟。大门上方的金属字样已被去除,栅栏门紧锁,只留下一条窄缝,一位快递小哥从缝里挤了出来,显现这儿还有人寓居。

  当被问到医院状况时,坐在门口的保安摆摆手,说本来的医院早已封闭,现在这儿是戎行所属,有家族在里面寓居。

  而当年生物医治中心的五位医生也清空了自己的微博账号,石沉大海。

  2016年5月,国家卫计委(现为国家卫健委)紧迫叫停医疗机构在细胞免疫医治方面的临床使用,仅答应其作临床研讨,不得展开收费医治。同年12月,国家食药监局(CFDA,现为国家药监局)发布了《细胞制品研讨与点评技能指导准则》(征求意见稿),初次明确提出将细胞免疫医治产品归入药品监管。

  但关于DC-CIK这种细胞免疫医治技能,当年调查组并没有定性。北京大学医学部免疫学系教授王月丹表明,关于承受这种医治的患者而言,没有定性意味着索赔没有根据。

  2017年4月,国家卫计委回复汹涌新闻称,从免疫医治中的CIK疗法多年的临床研讨和使用来看,虽然可以使患者总生存期明显延伸、日子品质明显提高,可是该疗法存在细胞制备质量良莠不齐、特异性不强、个别效果差异大等问题,一起存在器官损害等副作用,还不具有进一步广泛临床使用的条件,需求进一步深入研讨。

  一年后的10月,2018年度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颁发了美国科学家詹姆斯·艾利森和日本科学家本庶佑,以赞誉他们发现了按捺免疫调节的癌症疗法,终究引出了PD-1/CTLA-4按捺剂等免疫药物的发生。

  清华大学医学院院长、免疫学研讨所所长董晨在承受《人民日报》采访时介绍,“免疫疗法现在存在一些争议,首要在于一些人把DC-CIK疗法等同于免疫疗法,这是不精确的。免疫疗法或许是未来人类打败肿瘤的一个重要兵器,但就国内来讲,临床研讨还比较单薄,人类对本身免疫系统和肿瘤免疫医治的了解至今仍仅仅冰山一角。”

  “蚂蚁菜”的反抗

  “蚂蚁菜”没有见过魏则西,但两人的命运隔着存亡发生了某种联络。

  2015年末,其时的百度“血友病贴吧”吧主“蚂蚁菜”发现,吧内多了一位官方吧主刘陕西。而许多病友指称,刘陕西并不是所谓专家,而是“医疗骗子”。

  不久后,“蚂蚁菜”被调换并禁言,精品帖也被许多删掉。他意识到,血友病吧被“卖”了!

  愤恨、绝望、哀痛,种种心情包裹着“蚂蚁菜”,他写下了一篇“血是什么滋味”的帖子,颤动网络。

  这是“蚂蚁菜”的一次“反抗”,对手是商业巨子。

  他赢了。2016年1月12日,百度声称所有病品种贴吧现已全面中止商业协作,只对威望的公益安排敞开。同年8月,新吧主刘陕西申述“蚂蚁菜”侵略其名誉权,后于9月撤诉。

  三年曩昔,他做回四川攀枝花人张建勇,41岁,家庭教师。日子没有太大的波涛,除了身体越来越差,他更频频地打针凝血因子——血友患者由于体内缺少凝血因子会过度出血,现在尚无治好办法,只能终身打针。

  小时候,他嘴里破了一个瓜子尖尖那么小的创伤,却流血流了一个月,差点休克。更让他“动火”的是内出血——关节里的积血导致滑膜增厚,压榨血管,一起还会腐蚀骨骼导致变形,无法长时刻行走。电动轮椅成了他买过的东西里性价比最高的一个。

  “打针”嵌入了他的日子,近两年,他有时一周只打一次,也经常一周两三次,每次都还不是足量打针。

  长时刻打针导致他的血管萎缩得凶猛。9月的一天,他的父亲扎了10次才把针扎进他的血管,破了之前8次的记载。现在,他“反抗”的对手是时刻。

  人到中年,龙蛇混杂。他说2018年大约是“最困难的一年”了——家人连续患病住院;做了19年家庭教师发现,学生越来越难招,家长的要求渐渐的升高;自己的精力和时刻又不够用,贴吧、论坛轮轴转,还要帮着照料孩子。

  “这大约便是中年危机吧。”他苦涩地笑。

  “活着”

  但他仍是达观的,聊起天来喋喋不休。电话那头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,他抱愧地说道,女儿出世还不满一年,他还需求帮着妻子照料。

  由于有了头胎的经历,他忧虑孩子出来后他过分劳累引发脑出血,便跟妻子说去打针凝血因子。谁知刚走出病房,妻子就被推动产室,等他打完针回来,小女儿现已出世了,没能第一时刻抱上让他有些惋惜。

  他很爱孩子,这也是他挑选做家庭教师的原因。

  他每天一早起来,送大女儿去幼儿园。他坐在电动轮椅上,女儿坐在他腿上,一路上他给她讲故事,谈天谈心,这是他最享用的韶光。

  到了下午,他开端备课。20多个学生,从小学到初中,分晚辅和爱好班,他教孩子正派和勇气,就像自己当年面临巨大的百度时那样,但这些往事他从没跟家长和学生提起过。

“蚂蚁菜”家中的客厅 受访者供图“蚂蚁菜”把家中一个房间安置成了教室 受访者供图

  他懂的东西许多,但受困于这副身躯,许多愿望无法完成。

  前不久,有个学生考到了绵阳,临走前他在留言簿上写道,“张老师,我要用我的眼睛帮你去看这样一个国际,用我的脚去帮你测量这样一个国际。”

  他才智过“逝世”的容貌:彩色的光辉,黑洞式的拖拽……那是濒死反响。

  所以他每天都在跟时刻赛跑:作业到夜晚,送走学生们后,还要翻开电脑处理病友和网友的问题。“我是一只蚂蚁,一只行走在人世的蚂蚁,一只兢兢业业永不抛弃永久向前的蚂蚁。”他的微信签名写道。

  他对许多人说过,自己和魏则西最大的差异在于,他死了,“我还活着”。

  “假设说还有点抱负,我期望生命像流星相同,在夜空中长一点、亮一点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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